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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turday, December 24, 2005

麥迪遜之橋 - 女人的心


你是人間至美的風景

文/夏樹

入戲太深女人心,自覺自省……

  也許我是入戲太深了,喜歡,聽著女性電影裡每個知情解性的女人,都用著其他角色所沒有的聲音在說話;喜歡,看著愛情電影裡每個悲欣交集的女人,或濃或淡地在鏡頭前飛抹出今生今世「我只在乎你」的一顰一笑。女人與電影,真是會讓人輾轉反側、愛之莫名。我喜歡做一個會看電影也能懂愛情的女人,這其中,引我說影女人心的,多少是那種女性自覺自省的本質與氣韻吧!

  女人心,在驚擾的俗世裡,分割成母親、女兒、情人、太太的多重角色,又同時在愛人與被愛的紅塵中得到完整。女人心,有笑有淚,時情時雨,是百煉鋼也是繞指柔,可以獨自擁抱一己的夢想,也可以繾綣在男人的夢中。女人心,曾與小人並論,被喚成弱者的名字,於藝術天地下豐潤的女體裡留駐生命,從文學作品中走出來化成一則則不尋常的天地傳說,在各種類型各個導演的中外電影裡被演過太多太多,不斷顛覆,也不斷重生。

  現實裡,每個女人都會老的,皮膚會乾澀,髮絲會焦斲,雙手不再清柔細膩,臉頰失去了嫣然酡紅;隨著光陰的滲透,體態越來越少花顫蝶舞的輕盈,肉身卻越來越多根盤蟬鳴的沉重。再美的女人也都會老的,唯有活在藝術、文學、電影裡的女人,停格暫借問,今夕是何年,一再過眼著光影浮生夢,輪迴著──世間女人心。

  女人心,你是人間至美的風景,投影在戀人的波心,銀幕上、視窗前,故事正在發生,愛情悄悄蔓延,不必說出來,看了就知道。

  女人心,既單純又複雜,有著情欲掙扎的難、生離死別的痛,也有著平凡處世的真、剛柔母性的質。電影像一首老情歌,有人只聽不唱,有人邊走邊唱,更有時,唱歌的人跟聽歌的人竟然不在同一個時空。那到底每個演出自己故事的女人心中在想些什麼?經營一個家庭、走入兩性婚姻、追求得失愛情、還是自我完成夢想?

  如果真像電影《麥迪遜之橋》裡賭注太大的那句話──對宇宙來說,四天和四兆光年沒有什麼區別──那麼,入戲的你應該也會沉醉於封塵的往事,想著,在這紛擾的宇宙中,是否自己也曾機緣巧合去擁有一個人一輩子唯一的愛,而你錯過了。

  如果真像電影《浮生一世情》中代價太高的那句話──此刻的幸福值得捨命以求──那麼,死了一個安娜以後,驚夢的你也許就有更多的話語要說,卿須憐我我憐卿,愛情可以是靈丹也可以是毒藥,一不小心,幸福與不幸往往只有一線之隔。

  我隱隱懂得,女人心,在電影背後泅泳的,可能不只是追求情性自我、情欲自主的那一個,還包括正在寫著文字,入戲也入世的這一個。


還君明珠雙淚垂,深情永繫……

  記得,看《麥迪遜之橋》時,我的心,就在飛蛾撲火的激情深淵裡跌宕翻轉,然後,再隨著劇情攀升迴旋到一種「還君明珠」的成人之愛。這種體會,是讀中國詩詞時我常感受到的醞藉與婉約,將內心的明白與曲折,百轉千迴地詠歎成一闕秦觀的詞:「兩情若是久長時,又豈在朝朝暮暮。」

  這些,年少的我是不懂的,低吟淺唱時,眉批上還是要任性地寫著:兩情若不能朝朝暮暮,又豈奢望他於長長久久?讀詩就讀詩,看戲就看戲,文心縱橫,平生義氣,對於女性內心掙扎的情欲世界,依稀恍惚,似懂非懂。

  而隨著年歲過往,越來越知道,女性赤裸裸的情鍾愛欲是一次又一次的撒網收網,所以承擔後會有無數的折磨,包括那種無法從心頭抹去的思念之苦,也包括那相知而不能相守的回憶之澀。可這一切都是理性與感情交戰後的選擇,那怕一切重來,依然是這種結果。

  就如同《麥迪遜之橋》,浪漫唯美中,有著一個女人情理兩難的深思與遐想。

  如果只是單純的外遇,出軌的心天知地知、你知我知,又怎會日日夜夜忍受煎熬。《麥迪遜之橋》,真是一部要我們懂愛的電影,戲裡頭有許多浴火重生的物語詩篇,如弗朗西絲卡的洋裝,那一生最美麗的一夜,愛羅伯特也同樣愛著自己那時的最美最真……。如羅伯特的圓飾物,那一直念念不忘,永遠垂在心頭的名字:弗朗西絲卡……。又如兩人相愛四天後的依依不捨,望著漸行漸遠的車後燈隱沒在公路的盡頭,大雨滂沱中,再也忍不住的淚水,奪眶而出。那摧心之痛,羅伯特忘不了,弗朗西絲卡忘不了,觀影的我也忘不了。因為少了彼此,兩個人都不完整,但他們的愛支撐著別後的餘生,死後深情永繫麥迪遜之橋。

  還君明珠,縱然有淚,也只能封塵壓箱了。

  問世間情是何物,到底什麼才是真心實在,是周遭人事的平凡相待,像弗朗西絲卡的丈夫包容歉然的眼神,還是她與羅伯特兩心相屬的剎那即是永恆?而誰又能保證愛情是永不質變的。一向以為,感情的多變與複雜,已不單純是兩情相悅、兩心相知就可共同掌握,還必須要在對的時間、對的地點、遇見對的人,才是對的變數。但為何,《麥迪遜之橋》卻明明白白地刻劃出一份不受時空限制,不必朝朝暮暮也能天長地久的情之所鍾。

  每個人在愛情面前是那麼地渺小,弗朗西絲卡之幸,是她同時擁有身體的歸屬與靈魂的遇合,儘管,這二者的愛不是來自同一個人。她與愛她的人、她與她愛的人,信是有緣,就共守一個家;彼此無份,就付出紅塵有愛。激情過後,平凡的歸於平凡,漂泊天地的繼續東南西北,卻都懂得如何去珍愛惜情。也許是女人的自知,讓弗朗西絲卡選擇了放下,捨去往後的甜蜜,得到一個男人一輩子真摯的思念,而她也用餘生,在心底追尋著她所刻骨相思的男人。無法「執子之手」的愛反而能在心底溫著「與子偕老」的情苗火焰。這樣的感情絕對是唯一的,不管經過多少歲月,因為全心全意去愛,因為彼此相知相屬,因為尊重與關心,因為,相較於他們,我們每個人的愛太庸俗太自私太平淡也太漫不經心了。

  是的,這是電影宛如生活藝術的語言,劇情對白,缺憾中我看見了一個圓滿的宇宙,冥冥中我聽到了羅伯特說與弗朗西絲卡的戀人絮語像一句詩歌──你是人間至美的風景。既然四天和四兆光年沒有什麼區別,那麼身體和靈魂也就無所謂的自由與不自由了。

  在許多相識的或不相識的場合裡,我常想,這些固定的生活軌跡,平凡的臉孔下,是不是也隱藏著許多沈潛在心底深處,至死方休的私密情意。也許是初戀的回憶,也許是婚姻路上的擦身而過,也許是「生死契闊」的有緣無份,也許就像《麥迪遜之橋》裡如此這般的「身在情長在」。情只一字,我想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故事裡,都寫上了密密麻麻的得與失。

  這樣的情愛解讀,多年後的我終於懂了,真有某個人,會讓你朝朝暮暮去想;真的有些事,只能放在心裡細細收藏。這些,待你老去以後,卻成了你最貼心寶貝的回憶,是一輩子長長久久的情分。至於得與失,剎那抑或永恆,也只能在夜闌人靜時,再把自己從往日情懷中釋放出來,擁抱今夜,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好夢──「沒有早一步,也沒有晚一步」,就那麼剛好,我們竟然都朝對方走去了。那還有什麼話好說,唯有輕輕一句:『你是人間至美的風景。』

  這就是愛。


這樣的幸福值得,夢寐以求……


  愛情不見得會與婚姻畫上等號,幸福也是。

  「所有的幸福家庭都是相似的,每個不幸的家庭有它自己的不幸」──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在他的小說《Anna Karenina》一開頭就如是說。我始終勘不破這句話是不是人生的至理名言,幸與不幸,對我而言那麼地模稜兩可。幸福,不是要用一輩子去說的嗎?不是一種精神與肉體的「歧路花園」嗎?不是一種感性而非理性的「存在主義」嗎?人性是那麼複雜,世界上所有讓人感到幸福的至美風景都會帶來一種孤獨的自我覺醒:我握在手中的幸福,可千萬不要變成了浮光掠影。後來,我看了《Anna Karenina》改編拍成的電影《浮生一世情》,關於女人與幸福,我於是修正了自己對於道德、愛情、婚姻的一家之言──所有不幸的女人都是相似的,而每個幸福的女人卻各自有她的幸福。

  如果說《麥迪遜之橋》裡活出了一個幸福的女人弗朗西絲卡,那麼《浮生一世情》裡就死了一個不幸的女人安娜卡列妮娜。

  誰願意做一個不幸的女人,宿命論的悲劇演出者?

  想像自己是1880年的安娜,像春花一樣正得其時地開放,表面上高貴合宜,守著自己妻子、母親的本分,內心裡卻住著一個「愛到至死方休」的情欲女子。由來女人一但愛上了就會有一種豁出去的激情癡勁,安娜也是,她被情人佛隆斯基的大膽狂野沖垮了心牆的所有防線,電影裡他十分佔有地對她說:『妳跟我之間不可能以禮相待的,要幸福只有一條路。』安娜整個人都情迷意亂了。你是人間至美的風景──佛隆斯基一定也曾在耳鬢廝磨的當下,將這句痴心妄想的詩話,濃情密意地烙在安娜的眉間心上,才會讓她,如此無法自拔。

  如果你是安娜,這樣的幸福值得,捨命以求嗎?再甜美的愛情除了自己,對任何人都沒有意義;再偉大的愛情離開了現實生活,終究只是一場遊戲。愛情可以生離,愛過後,離開了,一條寂寞的路雖然展向兩頭,但那也是愛情真正開始的時候。《麥迪遜之橋》的弗朗西絲卡,就聰明地知道要在什麼時候,做出什麼選擇。賭注雖然很大,心情一半兒苦一半兒甜,但只要妳的男人將妳放在心上,不論妳變老變醜,天涯海角,妳永遠是他心底至美的人間風景。

  誰不願跟愛情生死契闊,做一個幸福的女人?

  愛情最怕死別,原本堅心以為,「要幸福只有一條路」,沒想到愛情是一隻咬人嚙心的猛獸,困於佔有卻得不到救贖,幸福的日子那麼短暫,所有的戀人在對愛情予取予求的同時,愛與死,往往變臉如戲。《浮生一世情》裡的安娜,痴心狂愛,最後撲身鐵軌,用死亡的報復與解脫,控訴了女人為愛情「捨命以求」的真假命題。這樣追求幸福的代價太高了,活著的男人不會記得妳曾經是他眼中至美的人間風景,如佛隆斯基所說的:『……但我竟記不得那些快樂的時光,記不得她美麗的臉孔,只記得她躺在車站的小屋中死前的那一刻。』捨命反而什麼都沒有,只有痛楚,只留遺恨,只餘毀滅,死了一個安娜以後,愛情的眼睛悔不當初地含恨而終。

  在小說家筆下,「愛情完結的地方,憎恨也就開始了。」在電影裡,愛情的最初與最終同樣是那麼宿命,那麼悲情,那麼……在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。幸福不會只有一條路,女人心,不需要承受「紅字」的屈辱,蕩婦的醜名,也不需要用世俗的眼光來為寧為女人的情欲自主套枷上鎖。外遇的故事那麼多,這裡面有多少女人「以愛為名」得到了幸福?外遇的不幸都是相似的,任何年代都在複製。

  也許,已經有過很多個20世紀的弗朗西絲卡,活在被湮沒的記憶裡。作為一個女人,她有權懷抱自己的夢想,每天,當她忙完家事靜靜坐著,想起了一些什麼,忽然就這樣幸福嬌癡地唇邊綻開一朵淺笑。她是活在愛情中的女人,有過激情,有過掙扎,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,卻是人間至美的風景。她也會一天一天地老去,總是心靈自由,一顆女性自覺自省的心,屬於自己,所以無怨無尤。

  也許會有一個19世紀的安娜活在今日,敢愛敢恨,道德對她的約束力很低很低,她能夠情欲自主,不依男人而生,不因愛情而死。她仍然可以做一個母親、女兒、情人、太太的綜合體,對於幸福,不必捨命以求,而是全力以赴。愛情到底是不是女人的全部所在?我不知道。但我願意相信,死了一個安娜之後,還有另一個電影《美麗佳人歐蘭多》的現代女性鮮明地活在我們心中,她一生追求生活與愛情──女人的真我──「三十歲以前,歐蘭多還是一位男士,但是三十歲以後,他就變成一個女人直到今日……他的一生經歷了四個世紀……」。他/她,因時代的變遷而改變,男人的身體懂得女人的心事,女人的身體學會男人的情欲,他 / 她,在彼此眼中,看到至美的人間風景了。

  『感謝上帝,我是個女人』──走過了不同階段的風風雨雨,愛人也被愛,紅塵中、綠樹下,歐蘭多仰望百丈晴空,在心底吶喊著。

  這樣的幸福才值得,夢寐以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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